行北

一直活到二十八岁

老有所依

     Preposition:

类型:软科幻、未来、超现实

字数:1.9W+


        “救命……”

  一间狭小的房间里,昏暗的壁灯发出黄色的光,投在正吱嘎吱嘎晃着的床上。

  “救命……”

  “给我装上……”

  “我错了……”

  一个老人脸色青紫,牙关紧咬,手里紧紧攥着被单,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痛苦。

  “砰。”

  他摔到了地上。

  他太老了,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他努力地睁开眼,那一点点视野随着他的眼珠转动而变化。

  他看到了一个孔和几根电线。

  “呃呃……”他一手按着心脏的位置,一手指着那个孔。手抬起来一下,然后就放下去了,再也没有抬起来。

  ……

  “听说了吗?”一个老女人坐在小区的老人休息室里,嗑着瓜子,跟周围的老头老太太巴拉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她“呸”地一声吐掉瓜子壳,舔了舔因为嗑瓜子而发干的嘴唇,说:“刘建死家里啦。”

  她的语气中惋惜带着一丝自豪,虽说看着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死去,不免感到兔死狐悲,但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能比同龄人多苟活一些日子,也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

  “怎么死的?”旁边的一个老头一只手拿着保温杯,一只手颤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药瓶,拧开瓶盖,就着水服下药片,口齿不清地问。

  “心梗呗,没钱去住养老院,身上戴的监测器又不是最新版的,不能准时向医院发送身体数据,等到人都僵了才向医院发出警报,医生来了,人都没了。”

  老女人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说:“我看啊,说他是心梗死的,不如说是穷死的。

  “年轻的时候不结婚不生孩子,赚一分钱花一分钱,到了现在老了,监测器、进口药哪个不花钱?指望着那点养老金过日子,简直是白日做梦。”

  旁边的老头老太太都纷纷点头,有些人庆幸自己结了婚生了孩子,有些人则叹了口气,为自己年轻时的行为感到后悔。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即便是让他们回到过去,回到被他们称作黄金时代的那段时间,他们会愿意过上娶妻生子,朝九晚五的生活吗?那个时代有着最丰富的物质和最贫瘠的灵魂,每个人都在寻求刺激,精神在网络的世界里徜徉,肉体在冰冷的现实中放纵,酒精带来的神经压抑感代替了睡眠,本就淡薄的道德感被药物带来的刺激所掩盖。

  那是一个黄金时代,每个人都这么想。

  “我明天要去养老院了,那里有专人照顾像我们这样的老不死。”老女人站起身来,用脚将地上的瓜子壳扫成一堆,而后又用脚将瓜子壳排成了三个单词——bar。

  bar——酒吧,像是在告别过去一般,她又将这些瓜子壳用脚踩散。

  “你还有钱进养老院,哈哈哈哈哈。”一旁的老头干咳了几声,用尽肺里的空气来嘲笑老女人。

  “我所有的存款、我死后的遗体、住进养老院期间要无偿为他们试验药物,这些加起来,我可以在养老院住十年。”老女人自嘲地笑了笑,说:“十年一到,我就会‘自愿’寻求安乐死,空出我占用的床位。”

  话音刚落,全场寂静,过了半晌,有一个声音弱弱传了出来:“那个养老院,还收人吗?我也有存款,也可以捐献遗体,也可以配合他们进行药物试验。也可以‘自愿’安乐死。”

  这些算什么呢?身前哪管身后事,既然有个地方可以苟活十年,那为什么不去呢?况且,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条件根本活不了十年,既然如此,那这养老院的条件不过是要把尊严抛弃掉罢了,对于他们这些黄金时代过来的人而已,尊严,只不过是束缚人类自由的精神枷锁,根本无所谓有或无。

  “那是家新开的养老院,这次不过是开业大酬宾,提供一百个这样的名额,我是第九十九个,至于名额以外的人想进去,只有交钱这种方法了。”老女人说完这些话,便准备回家,她需要收拾东西,明天,明天她就要与这里说再见了。

  失望的情绪笼罩在人群四周,看着别人失去一点不必要的尊严却换回生命的保障,而自己的生命却如同吊线木偶般被死神的手所操控,这种落差感,压抑在了在场的每个人心中。

  真的进不去了吗?仍有人不死心地问老女人:“你还知道有没有别的养老院,可以接受我们这些人的?”

  “应该没有了吧?”老女人头也不回,说道:“不过你们可以去‘莫哈纳’那边看看,那里有一个公司,好像在免费发放一种安全监控,把它装在家里,那个公司可以实时监视你的行为和状态,在你出现不正常状态后,及时呼叫医院。我记得刘建家好像装过这种安全监控,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听别人说,他好像又拆掉了。”

  莫哈纳——一个批发廉价食物的广场。

  人群渐渐散了,一个老头,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缓缓朝莫哈纳广场的方向走去。

  ……

  李乾闻到了pagpag的香味,这种食物是由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二手炸鸡经过开水消杀,再用地沟油油炸一遍制成的,是这所城市中底层人民心目中的美味佳肴。

  他的钱不多了,今天是他到莫哈纳寻找安全监控的第三天,但是三天以来,他只在这里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廉价食物:pagpag、牛皮、观音……

  他只在第一天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吃了一个牛皮——一个口感和名字一样的面包,其余时间,都是买了最便宜的“观音”,这种由淀粉、木屑和观音土鞣制而成的糕点,他从四十五岁吃到了六十八岁。

  他太老了,老到没有一点存款,也没人要他这具孱弱的身体,从老女人的口中,他找到了最后一丝希望,来莫哈纳寻找安全监控。但他在这个批发廉价食物的广场里只找到了贩卖食物的摊贩和像他这样害怕死亡,来寻找安全监控的老人。

  没有钱了。

  剩下最后两顿饭的钱,只能再支撑一天了。李乾手里攥着身上仅剩的钱,心里却并不是很难过,或者说,其实他已经麻木了。饥饿、寒冷和疾病无时无刻在伤害着他的身体,但他还算幸运,这些年来,他的生命在死神的手掌间翻飞,明明脆弱得如同蜉蝣,却硬是撑着一口气,活了这么久。与他一样贫穷和衰老的人已经死去,而他还苟活在这世间,从另一种角度来看,这或许是一种不幸?

  别人都安息了,只有他仍在世上受苦。

  pagpag的香味再一次勾动了他的嗅觉,让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他决定最后再吃一顿好的,吃完再找一下午,如果还是找不到,那么就回家了。

  来到一个卖pagpag的摊贩前,李乾用讨好的语气跟老板要了半份pagpag。

  “一百五十块。”

  颤颤巍巍地从口袋掏出钱,他数了数这堆破烂的纸币,只有一百二十块。

  “老板,能不能切掉一部分?”

  听到这句话,老板用着疑惑的眼神看了看面前的这位客人,扫过李乾的衣服,他好像知道了什么,面色揶揄地挥刀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肉,将剩下那部分递给这位看起来有些寒酸的客人。

  “给,一百二十块。”

  李乾看了看面前的食物,沉默地数了一百块钱递过去。老板接过钱,用口水沾了沾手指数了一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我说的是,一百二十块。”

  “我给的就是一百二十块。”李乾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你他妈戏弄我?”一把勺子“砰”地向李乾砸来,他艰难地躲过了这次袭击,拔腿就跑。

  莫哈纳广场上的其他人目睹了一场时间很短的闹剧:一个老年人迈着不利索的腿在前面跑着,一个摊贩打扮的中年男子在后面追着,老年人一边跑一边大口吃着手里的pagpag,他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烫一般,不过十几秒的功夫,一大块肉就被他吃进了肚子里。但很快地,中年男子就追上了老年人,并把他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你做了一个很愚蠢的决定。”老板一只手紧捏着李乾的衣领,另一只手则伸进李乾的口袋里,掏出了二十块钱。

  “一百二十块,我也不欺负老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老板说完这句话,正准备将二十块放进自己的口袋,却感受到了一股大力将他手中的钱扯走了。

  李乾也不知道自己可以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或者他只是对自己挨宰感到不忿,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舍不得这二十块钱,不管怎么样,他到底是将这二十块抢了回来。

  并且为了防止再被抢走,他把钱吃下去了。

  字面意思的吃,他感觉这二十块钱很咸,咸到发苦,大概是因为这张纸币被太多的人摸过,积攒了太多人的汗水,他想。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老板气急败坏地对李乾拳打脚踢了一番,但那二十块钱是拿不回来了,他总不至于去抠一个老人的嗓子眼,他嫌恶心。

  打了几拳,又踢了几脚,释放了心里的不爽和愤怒,他最后朝躺在地上的老人吐了一口唾沫,扬长而去。

  ……

  过了很久,李乾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食道的异物感让他呼吸有些不畅,他干呕了几下,并没能把那二十块呕出来。

  他压了压嗓子眼,又将食指伸进喉咙里抠了抠,胃里的胃酸忽上忽下,强烈的呕吐感将那二十块钱顶了出来。

  这张纸币还冒着酸气,现在拿它去买东西都不会有人收,但李乾还是咧开嘴笑了出来,这是他最后的钱了,他已经将它当作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事物了。捏皱又捋平,捋平又捏皱,他越看越觉得这张纸币生得可爱,不只是因为它的本身的价值,更是因为那种宁愿被打都要捍卫它的精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但他还是去做了,事实证明,他做得不赖,身体虽然由于被打而疼痛难忍,但从颅内激荡出来的快感却在神经上飞速延伸着,这种快感比嗑药带来的刺激要微弱得多,但却足够持久。

  他并不知道,这种快感被别人称为保护欲,每个人的保护欲对象都不尽相同,有些是恋人,有些是亲人,有些是稀世之宝,有些是毕生信仰,而他的保护欲对象却是二十块钱,真是可笑又可悲。

  周遭的破烂水泥路一点点地湿润,水滴透过水泥的缝隙渗进泥土里,李乾也感觉到了脸上有液体顺着皱纹形成的沟壑弯弯曲曲地流下来,本以为是挨打流血了,用手一抹,却发现是透明液体。

  我流泪了吗?

  他用手沾了沾水珠送进嘴巴,却发现并不是眼泪特有的咸苦味,而是一种土腥味,这是酸雨的味道。

  哦,原来是下雨了啊。

  也是时候回去了,他想。于是他挣扎着爬起来,但这具本就衰老的身体被打之后发出了抗议,太痛了。僵硬的骨头,衰老的内脏,松弛的肌肉,都不足以坚持他站稳身形了,一口气站不稳,他一个踉跄,身体便往前摔去。

  幸运的是,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

  “先生,不要紧吧。”一声客气的询问从耳边传来。

  李乾盯着那只扶住他的手,头一点点地向上抬着,慢慢看到了这个人的全貌:一个手里拿着一把伞,身着花色西装的男子。

  “呃呃……”

  李乾看着他,又看看那把伞,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有一些恍惚,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有一个人扶住了他,并且为他遮雨。他向伞外伸出手,等到有几滴雨滴落在他掌中才伸回手。

  他用舌尖轻轻地舔了舔手掌中的雨滴,动作十分温柔,唯恐力气稍微大一点,这宛若泡泡的美梦就破碎了。

  “先生,您好点了吗?”

  李乾正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却被这一句话惊醒了,但他不悲反喜,因为这雨滴的味道,带着一股恶心却十分真实的土腥味,这是这个世界最普遍的味道,这是酸雨的味道!

  “谢谢,谢谢。”他还想说更多,但一时间想不到说什么,只能一直重复感谢。

  花色西装男子继续询问:“先生,我扶您去坐一会吧,可以吗?”

  李乾点了点头,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听见男子在问他什么,他只是想一直呆在这把伞的底下,这把伞就像是一个小小的避风港,能暂时把苦难与不幸挡在外面,这种依偎的感觉,如同沙漠中的旅客遇到绿洲,宁愿长眠于此也不愿离去,父母去世之后,他就未曾体验过这种依偎感了。

  莫哈纳并不大,男子扶着李乾走了不到十分钟,便接近了莫哈纳的边缘地段,这里停着一辆车,很怪异的一辆车,这辆车有着七个轮子,前中后各一对,多出来的一个位于车头部位,乍一看像是由三轮车和四轮车拼接而成。李乾端详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这就是由三轮车和四轮车拼接而成,车中间还有焊接的痕迹。车表面还喷着一个大大的logo:

  “好又来”。

  一个很寄托着美好希冀却又很烂俗的名字。

  男子看到李乾盯着车上的logo出神,笑了笑,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名字,嗯,老板没什么文化,请您见谅。”

  公司……

  李乾敏锐地听到这个词,他联想了一下之前听到的传闻,心里浮现出一点猜想:这个公司,不会就是免费发放安全监控的那个公司吧……

  男子从打开车的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两只小凳子和一个盒子,他把凳子放在地上,扶着李乾坐了上去,他自己则坐在李乾对面。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长玉,承蒙公司老板的厚爱,现在担任好又来公司的经理。”

  “你好,我叫李乾,你们公司……”李乾迫切地想知道这个好又来公司是不是发免费的安全监控,但他话说到一半,便被长玉打断了。

  “先生,您饿了吗?”长玉慢慢打开了手上的盒子,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东西,那是几大块鸡块。

  “我这里有一些食物,您要不要填填肚子?”

  这不是pagpag,而是用生鸡肉裹着面粉油炸的鸡块,他仿佛能很清晰地听到被裹在最里面的鸡肉在颤动,像是一个人的心脏在“砰砰”乱跳。他把手放在自己胸口,捂着那颗衰老的心脏,像是抚摸着那块鸡肉,仅仅是抚摸就让他感到十分满足,肚子也多了几分饱腹感。

  “先生?”长玉把盒子递过去,诱人的香味已经先一步钻进李乾的鼻子,疯狂地挑动他的嗅觉神经。

  用手拿起一块鸡块,也没有去说几句客套推辞的话,四周只剩下“嘎吱嘎吱”嚼鸡肉的声音,不像是之前抢pagpag时的急促,这次李乾用品尝的姿态咀嚼着这块新鲜的、还冒着热气的鸡块。

  虽然他从未知道“品尝”的意思是什么。

  很快的,盒子里的鸡肉就见了底,李乾用舌头舔了舔手上的油渍,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吃那么饱过,这让他胃部有点胀痛,一股灼烧感从胃部冒到喉咙口,散发出酸臭的气味。

  “谢谢您的……款待。”说完这句话,李乾也是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也有被人“款待”的一天。

  长玉看了看干干净净的盒子,又看了看对方那双舔完仿佛用肥皂洗过的手,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先生,您似乎,过得并不好……”长玉用着一股同情的语气说。

  李乾听到这句话,也笑了笑,说:“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长玉经理,请问你们公司,是不是有在派发一种免费监控。”

  吃完了东西,饱腹感让他精准地问出了问题的关键,他迫切想要知道,免费监控的下落。

  长玉听到这句话,故作惊讶,说:“先生,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这么说,就是有对吧?”

  长玉顿了半晌,才点了点头,用很严肃的语气说道:“是的,我们公司的主打业务,就是安全监控。”

  “那可以请……”

  “您先听我说完。”长玉打断李乾的询问,继续说:“我们的安全监控,原本其实不是免费的。

  “我们这个时代啊,老人太多了,竟然达到了社会总人口的百分之四十。我们公司为了回馈社会,造福人民,这才特意研究出这款安全监控。

  “当然,研制的投入公司也不可能承担,我们原先是想以成本价卖掉,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公司本身,出了一点毛病。”

  李乾皱了皱眉头,疑惑问道:“是这种安全监控,是有不好的地方吗?”

  长玉摇了摇头,说:“并不是,还是先听我们讲一下这款安全监控的优点吧。”

  李乾点了点头,,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您应该知道,现在是一个怎么样的时代吧。核能把这个世界从天堂打入地狱,我们的精神被摧毁,多少人在核爆后自杀,又有多少人苟活于世,不愿生孩子,只想了却残生,但是,现在的社会状况却连这种希望都给他们扼杀了。饥饿与寒冷,夺走了多少想要活下来的人的生命。就像今天的您一样,冒昧问一下,先生,您在今天之前多久没吃到肉食了?”

  李乾被问得愣了一下,脑子开始回想其之前的日子,思前想后,在今天之前,脑子里只有牛皮和观音的味道,任凭他绞尽脑汁地在记忆里翻寻,那一点点pagpag的味道像是幻觉一般,硬是记不起来。

  “很久了,我记不起来了。”李乾歉意地笑了笑。

  长玉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财富转移到那最上层的万分之一的人手中,剩下的人,要么就有点利用价值,给富人工作换取生存资料,而那些对富人无用的人,就像野狗一样在底层苟活,随时像杂草一样死去,再像垃圾一样被清洁车拉走,丢进火力发电站里成为一瓦瓦电力的其中之一,最后运输到富人的餐厅电灯中,为他们愉悦的进食添最后一份力。”

  他顿了一下,说:“真是太可悲了。”

  李乾就这么静静地听着,这一番话,他不知道听着多少人说起过,道理都是这个道理,不过是语句与组词大同小异罢了,刚听闻的时候十分愤概,而现在听到这些话,他连一点反应都不想给了。如果愤概能得到一点食物,他愿做这段话最坚定的信徒,但这并不能,所以听听就好了。

  “一个人出生的时候,是带着他的父母亲人的美好期冀来到这人间的,所以,我们希望,人死的时候,也可以在被人记挂中离去,但在这个时代太难做到了,现在的人大多数无子女,无好友,生来死去,只留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别说被人记挂了,离世之前有人在身边陪着就已经是幸事了,更多的人,都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不是刚好无人知晓,而是一直无人知晓。”

  长玉语调平缓地说着,李乾默默地听着,他知道他就是长玉口中那种最底层的人,但现在有人同情他,他的心情却没什么起伏,大抵是因为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久到给他一种错觉,好像他生来就该是如此。

  “公司研发这款安全监控,本意是想为老人提供更优质,更舒适的服务,它的原理是以我们公司的智脑为蓝本,为老人们提供简单的脉搏、体温、心跳监测,再由公司出资聘请社会上具有医护资格的精英,对老人进行二十四小时轮换的远程医疗护理。

  “但是,公司出了点意外,资金链断裂,没有钱来聘请他们了,不得已的,我们只有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法了。”

  讲到这里,长玉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向李乾,李乾也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把话说完,

  “我们与‘看客’公司进行了合作,这是一个直播公司,我们将安全监控的内容实时转播给他们,以向他们收取转播费,用于回笼资金。这笔资金足以抵掉我们的研发费用,甚至有结余部分,所以我们决定免费派发这款安全监控。”

  一席话说完,四周一时间安静了下来,长玉在等待对方问问题,但李乾只是安静地坐着,没有半点表示。

  过来很久很久,就到长玉快不耐烦了,李乾终于开了口:“我以为是一家慈善公司,没想到,这是一家与动物园合作的慈善公司。”

  “……”长玉张了张嘴巴,到底没说出话来。

  “要向猴子一样被人观赏,才有活下来的资格吗?”

  气氛又一次地凝固,两个人都不说话,像是这个问题同时问住了两个人,活下来的资格,是不是要跪在地上,把自尊恭敬地递给别人踩碎才能获得?

  “我想是的。”

  一老一少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发现一人眼里满是同情,一人眼里尽是悲哀。

  “可是我不想啊。”李乾站了起来,身下的椅子被向后推出一小段距离,发出极难听的摩擦声,他微微地向长玉鞠躬:“抱歉了,我决定回去了。”

  长玉也微微向对方鞠躬,说:“浪费您时间了,慢走。”

  说完他就在原地站在,等待着李乾离开。等了许久,对方好像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李乾仍然静静地站在原地。

  “每周一盒。”李乾开口了。

  “什么?”长玉有点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那盒鸡肉。

  李乾看对方没反应,忙改口说道:“两周一盒也行。”

  “就每周一盒吧。”长玉笑了,伸出手准备与这位突然改变主意的人握手:“合作愉快,呃,不对,应该说是,欢迎下次光临。”

  李乾张开口笑了笑,说:“小白鼠用过一次就该丢了,我可没有命再用你们的产品一次了。”

  长玉抿了一下嘴唇,向李乾介绍如何用安全监控:“三天后会有人去您家里装监控,并且会将第一盒鸡肉送过去,还请耐心等待。我今天也快下班了,就先走了,回见,先生,祝您安康。”

  李乾默默点了点头,目送着对方上车,那辆七个轮子的怪车排气管冒出滚滚黑烟,七个轮子齐齐旋转九十度,喷出靛蓝色的火焰,怪车就这样向着远方飞去。飞到半空,那火焰突然熄灭,车子没有了动力,在空中做自由落体运动,差点掉到地上,看得他心头一紧,万幸最后一刻那车轮又喷出火焰,炽热的温度将地面烤得漆黑一片,那辆怪车就这样保持着低空飞行的状态,向远处飘去。

  一边飞还一边从未关闭的车窗里飘出超大声的警报声:请注意,能源不足……请注意,能源不足……

  ……

  李乾呆在他的这间小小房间里三天了,他都不知道这三天是怎么过的,好像睁着眼睛睡着了一样,直到安全监控装上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的醒来。

  “你好,无微不至1587号为您服务。”一通上电,这只安全监控自动发出问候语,监控镜面泛起蓝光,形成一只眼睛的形状。

  “您可以为我修改称呼,也可以直接叫我1587号,请问是否修改称呼?”

  李乾端详着那只蓝色眼睛,眼睛深邃又镇静,让他有了一股安全感,他微笑着说:“修改,修改成……鸡肉。”

  “好的,鸡肉为您服务。”鸡肉接受了这个称呼。

  李乾又看了这只安全监控很久,表情从平淡到微笑,再到傻笑,鸡肉……这是幸运神给他的启示,他快活过来了,不是么?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起了床,一睁开眼睛,就听见了令人心安的声音:

  “先生,早安。正在为您进行每日例行检查,请您配合检查。张开嘴巴,好。伸出舌头,好。平举手臂,好。正在导出检查结果。”

  李乾配合着做出这些动作,细心地听着他的检查报告。

  “躯体三级挫伤、白内障、极度营养不良……”鸡肉冷冰冰地报出一串串报告结果,最后总结一句:“建议先生前往医院治疗。”

  他现在一日三餐吃的都是最便宜的观音,安全监控的电费都是好又来公司付款的,又哪来的钱去医院?他摇了摇头,拉开床头柜的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块泥土色的东西,一口一口地往嘴巴里面塞。

  “警告,食物不安全……食物不安全。”鸡肉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眼睛里的蓝色光芒更甚。

  “取消警告。”李乾一边吃一边说,一股无奈感油然而生。

  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每天早上的检查报告和一日两次的食物安全警告,鸡肉都安安静静的,只有那只蓝色的眼睛时时刻刻地注视着李乾,他的生活像是和原来没有什么区别,照样在饥一顿饱一顿之中度过,只有这只蓝色的眼睛,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他感觉,鸡肉就像一道铜墙铁壁,阻拦在他和死神之间。

  周六晚上,李乾早早的睡了,应该说,他每天都是早早地睡觉,一天两顿的观音并不足以让他饱腹,只有早睡觉能缓解饥饿感。

  十二点快到了,李乾的呼噜也渐渐响起,鸡肉眼睛里的蓝色光芒慢慢消散,像是电量不足般,逐步归于灰色。

  十二点到了,在一个聚集了很多人的网上直播平台突然跳出了一个链接,许多人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链接,点了“×”。但还是有少部分人点了进去。

  一只红色的眼睛在鸡肉的镜面中浮现出来。

  “直播模式,开启。”

  ……

  薛磊看着刚打开来的直播界面,一阵无语,没有热舞、没有歌唱、没有屎尿屁的段子,只有一个老头躺在床上睡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新式的表演,后面会有一个巨大的转折,结果等了三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若不是期间直播里的老头在睡梦中扯了一下被子,他甚至以为这个老头已经死了。

  “拜托,这是在搞什么啊?”薛磊吐了一口老槽:“我的时间很宝贵的好不好。”他是一家经典“697”工作模式公司的员工,也就是早上六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一周工作七天。不过即便是工作时长达到了惊人的十三个小时,他也一定会挤出几个小时来娱乐。在这几个小时里,他看直播、打游戏、看小说,沉浸在以他为主角的世界里,在游戏里充当大杀四方,在小说中成为救世主,在直播中打赏别人,他喜欢看那些小主播的直播,看着别人为了这点打赏对他毕恭毕敬,白天,他为了生存变成公司任劳任怨的驴马;晚上,看着别人为了生存变成对他摆尾乞怜的猫犬。身份在一天的时间的接连变换,一念地狱,一念天堂也不过如此。

  “浪费老子时间,这就把你举报了!”薛磊气冲冲地骂道。正准备点开举报的图标,鼠标却不小心移到打赏的图标上,一个个数值的打赏金额出现在界面上:

  120分贝警报:100联邦币;

  修改医疗检查报告:500联邦币;

  释放噩梦仿脑电波:1000联邦币;

  ……

  PS:以上打赏金额非固定,在有另一位观众与您竞争打赏机会时,您将与其竞价,价高者优先打赏。当然,您也可以直接购买主播房间的智脑,它将会执行您一切的命令。

  购买智脑:500000联邦币。

  薛磊呆呆地看着屏幕,他的嘴角慢慢地翘起,渐渐弯曲成病态的笑容。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有些有趣的东西,原来并不是免费的,不过,花上一点钱,买来折磨人所带来的快乐,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

  该死的东西,在公司给我小鞋穿,现在看我怎么折磨你。看着打赏界面的一个个选项和直播界面里面那个熟睡的老头,薛磊已经陷入恍惚之中,隐隐约约地,他竟然觉得这个老头和他公司经常为难他的经理很像,年龄很像、五官也很像,甚至连打鼾的声音都相差无几。两个人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渐渐重叠起来,他发誓,他要搞死这个人,命运让他发现这个直播,不就是给他一个机会吗?

  一个翻身作主人的机会。

  手已经放在了鼠标上,只需要轻轻一点,屏幕里面的那个人就会听到120分贝的警报,他在被警报惊醒时会是什么表情呢?薛磊表示很期待。

  点击左键,100联邦币从薛磊的账户上消失,又出现在一个私人账户里,收到这笔钱的账户发出一个微弱的电信号,传到“好又来”公司的巨型智脑中,然后巨型智脑又通过网络控制,给它下辖的一个普通智脑发布一个任务:发出警报。

  只需要短短0.1秒钟就可以完成这个死板又繁琐的流程,薛磊的食指还没松开左键,一阵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就已经钻进了他的耳朵。他看着屏幕里的老头像行尸一般“弹”坐起来,意识甚至还没接管身体,潜意识就已经迫使身体抬起双手遮住耳朵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薛磊的耳机里也传来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声音钻进他的脑子里,把他的神经搅得生疼,但他还是笑出了声:“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很懵啊哈哈哈哈哈哈……”

  老头坐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他知道这个老头不是公司里那个经理了,如果是那个目中无人、狗仗人势的狗东西,估计早就暴跳如雷了,而屏幕里的这个人,只会一直捂着耳朵,像头老驴马一样,逆来顺受。

  真像是一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驴马啊。薛磊看着老头默默想着:跟我一样,一头驴马,原来他和狗经理一点都不像啊,他和我才像啊,我是小驴马,他是老驴马。

  不过,驴马好啊,我从来只被别人操纵,还没试过操纵别人的感觉,薛磊笑了笑,看着屏幕里不知所措的老头,神色越发得意。

  ……

  “滴——”急促又刺耳的警报声充斥在整个房间里,李乾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茫然地看向四周。

  不安感牵绕在他的心头,他的视线扫过房间各个角落,最后看到了一抹红色——“鸡肉”。

  “停下来!”李乾吼道:“我他妈叫你停下来啊……咳咳……”

  一个枕头朝着“鸡肉”砸去,但很快就因为力度不够而从半空中掉下来。

  一个杯子、一支笔、一个塑料碗……各式各样的东西朝着这台发出巨大警报声的罪魁祸首扔去,却没有一样能砸到它。

  “停下来啊!”直到所有能扔的东西都扔得一干二净,警报声仍在响着,“鸡肉”高高在上地、不带任何情感地看着绝望的李乾。它能接受李乾的任何命令,除了这个“停下来”,因为发出警报,是它现在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因为直播模式下,顾客就是上帝。

  李乾好像回到了灾难发生的那一年,那个核爆之后的核冬天。

  除了冷还有什么呢?一颗核弹“砰”地爆炸开来,就像是放鞭炮一样,第一颗爆竹爆开来,并且把火星传给下一颗爆竹,连锁反应一般,核弹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开出花来,地面上的灰尘被送到平流层,然后结成一张充满绝望的网。

  阳光被挡在外边了。

  冷是可以看见的,每一个夜晚都是死神的工作日,一些人睡着了,再没有醒来,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冻死,尸体在这种极度寒冷的天气中不会腐烂,而是被风干,像极了干瘪的枯枝,没有了生机,外表却仍然完完整整。冷风吹进耳朵里,仿佛一把刀伸进脑子里拉扯,神经被撕裂开来,那段时间,李乾的脑海里只剩下尖锐的响声,像是死去的人的嘶喊,又或者,确实是死去的人的嘶喊。

  末日又来了吗?还是说,我已经死了,现在是在地狱里受苦?

  李乾看着冒着红光的“鸡肉”,心里一片茫然,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警报声戛然而止。

  ……

  “哈哈哈……”薛磊猛锤桌子,边锤边笑:“笑死我了,发明这个直播模式的人真有才啊,这个东西的确让人上瘾,一直被人欺压的人突然间可以欺压别人,真是舒服啊。”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拿出手机看了看账户里的余额,嗯,还剩下五百多,刚好够第二档打赏的钱。移动一下鼠标,点击一下左键,账户里的钱迅速变为两位数,同时,一张空白的电子医疗报告弹了出来……

  ……

  警报声停止后,李乾再也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仔细思索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他想,也许是监控出问题了,明天得联系一下“好又来”公司的人,让他们来维修一下。但是他又觉得“鸡肉”不可能会坏,他的“鸡肉”是如此的令人舒心,那泛着蓝光的眼睛是多么深邃,多么令人有安全感啊。他宁愿相信刚刚监控的智脑不是“鸡肉”,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智脑。

  陌生的智脑……“我们将安全监控的内容实时转播给他们”……“要向猴子一样被人观赏,才有活下来的资格吗?”

  是直播!李乾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答案,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血液流通都不顺畅起来。

  刚刚那阵尖锐的声音是直播引起的,李乾偷偷扭过头用眼角瞟了下墙角的“鸡肉”,那抹监控镜面里的红光依旧十分刺眼,像是一把利剑像他刺来。他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一眼。

  明天一定要和长玉说一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先生早安。”第二天一早,“鸡肉”那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准时响起:“正在为您进行每日例行检查,请您配合检查。张开嘴巴,好。伸出舌头,好。平举手臂,好。正在导出检查结果。”

  李乾木然地配合着接受检查,他现在仍旧对昨晚的事情心有余悸。

  “检测发现您身体上有癌症病灶,分布于乳腺、宫颈,初步判断是乳腺癌和宫颈癌,建议先生前往医院治疗。”

  乳腺……宫颈……听完检查报告,李乾的脸顿时变得如猪肝般紫红。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得宫颈癌!昨晚的直播,看来到现在还没完。

  他再也忍不了了。他要去找长玉,要去质问他,要去讨回公道!

  ……

  “先生,下午好。”

  依旧是在莫哈纳的老地方,李乾见到长玉顾不得打招呼,而是把安全监控的问题全盘托出,他现在只想解决这个问题。面带笑容的长玉仔细地听完,用礼貌而生疏的语气说道:

  “您的问题我现在了解了,对于您的遭遇公司和我都表示十分地遗憾,对于‘看客’公司的行为我们表示强烈的谴责,之后我们会和‘看客’公司进行磋商,让他们进行直播的时候尽量减少对于您的影响。”

  李乾听完这一番话,脸上的青筋一抽一抽地跳动着,他愤怒地挥动拳头:“什么意思?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尽量减少’?你们要是不把这件事给我搞定,那我就去把我家那个安全监控砸了!”

  长玉依旧挂着那副挑不出毛病的客气表情,他不慌不忙地说:“先生,我们在安装安全监控前就已经把注意事项通告于您,您自己也接受了,况且,我们甚至给予您另外的好处,无论是您家里的电费,亦或是每周一盒的肉食,都是我们另外赠与您的,这点您应该不能否认吧,于情于理,我们公司并没有做错什么,这件事也不能怪到我们公司头上,更何况,为了保障您的健康,我们已经决定和‘看客’公司进行磋商了。”

  李乾的手举在半空中,听完这番话,又无力地垂落下来。

  “至于您说的砸了安全监控这件事。”长玉面带微笑着看了看李乾,说:“安全监控既然已经卖给了您,自然就是你的所有物,您想怎么打砸都是可以的。”

  李乾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只听见长玉慢悠悠地说:“关键是您舍不舍得,舍不舍得每周一盒的肉食,舍不舍得一个人工智能的陪伴,哪怕这个人工智能一星期有一天会发疯。

  “需要提醒一下的是,每个周日的零点,还请您不要离开直播范围,不然‘看客’公司会以为我们公司违约,那我们公司没有办法,就只能收回安全监控了。”

  李乾没有答话,他依旧如一座雕像般坐在原位。长玉从车里拿出一盒炸鸡放在地上,然后就驾车离开了。

  太阳慢慢向西边坠去,把李乾的影子拉得愈发高大且衰老,在完全坠下去那一刻,影子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坐在椅子上的人站了起来,他和那盒鸡肉一起回家了。

  ……

  薛磊结束了一天的驴马生活,刚回到宿舍就立马打开了电脑,点开昨天晚上收藏的直播房间,却意外地发现今天没有直播。屏幕上显示下一次直播时间是下周日凌晨零点。

  这样想来,那匹老驴马是一周直播一次啊,既然如此,那就等待一周,正好可以攒些钱,给他来一个大点的“打赏”。想到这里,薛磊抿了抿嘴唇,嘴角勾起弧度。

  ……

  一周时间随着天幕明暗循环而过去,时间很快又来到了星期六晚上。

  李乾没有睡着,他在等时钟的三根指针齐齐指向“12”。

  今天的直播内容会是什么,他心里麻木地猜测,继续大半夜播放高分贝尖锐声,还是继续伪造恶心的医疗报告?或者是更恶心、更羞辱人的东西?他开始胡思乱想,这种未到来的折磨远比突如其来的折磨更令人生畏。在这种折磨中,他竟然睡着了。

  离晚上十二点还有三分钟,薛磊已经等不及了,他已经打开电脑进入了直播间,直播间现在还是一片黑屏,只有屏幕中央有一行字:

  距离直播开始倒计时:3:00

  他打开手机查看了银行卡的余额,里面只有一千出头。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进行第三档的“打赏”了。

  这周是怎么过的呢,还有一会儿直播才开始,乘着这个空闲的时间,他开始回忆这漫长但对他来说充满希望的一周。

  这周和以前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吗?依旧是无数的工作任务压在他身上,那个狗仗人势的经理只会吹毛求疵,一旦被他发现一点小错误,动不动就要扣工资,一天工作下来,身体与精神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累。那种让人一回到宿舍只想睡觉的疲倦感,只有经过深度睡眠后才能缓解,可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就要起床上班,这么一点睡眠时间根本不够。他只能将自己的精神麻痹掉,这样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不会感觉到时间的漫长。

  他依旧活得像行尸走肉。只有那一夜的记忆深深印刻在了他脑海里,那只长相酷似他经理的老驴马,被他狠狠地羞辱着,这是他第一次品尝到上位者权力的美妙,在他的世界里,人在各个方面都不是平等的,而他一直都是处于被压迫的一方,但这个老驴马和直播的出现,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优越,他可以随意支配一个人的生活与尊严。明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恶搞直播,却让他实现了精神上的阶级飞跃。

  这种快感胜过毒品,他开始食髓知味了。

  屏幕亮起,画面与之前并无不同,依旧是那头老驴马躺在床上,像是睡熟了一样。

  薛磊已经迫不及待了,他火速打开打赏按键,对准第三档“打赏”:释放噩梦仿脑电波,鼠标重重地按了下去。

  但他所期待的场景并未出现,而是跳出一条提示:

  抱歉,正有一位观众与您同时进行同一档打赏,依照打赏价高优先的原则,您将与其竞争这次打赏机会。

  该死!薛磊懊恼地拍了一下桌子,咬咬牙输入了一个打赏金额:1100。

  这是他全部的钱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很快地,一个全新的金额浮现在屏幕上:1200。

  这意味着他竞争失败了。

  “该死!该死!”薛磊无能狂怒,他一巴掌打在键盘上,一个键帽被打飞出来,顺着他的眼角滑了出去。

  一丝血渗了出来。

  “凭什么!”他攥紧拳头,一下下地砸在桌子上,他把这张桌子想象成那个与他竞价的人,想象着这一拳拳是打在那个人的身上。

  打死他!

  直到桌子不堪重负,发出“吱”的一声,整个桌面往下一沉,向右倾倒,桌子上的东西大部分都滑到地上,零零碎碎地发出几声碰撞声。

  薛磊没有去捡起他们,只是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头低垂着,眼睛紧闭,嘴角轻轻勾起。

  他在幻想。幻想着刚刚是他竞价成功,对老驴马用了噩梦仿脑电波,让老驴马在睡梦中梦见自己变成一条狗,饥肠辘辘,在街上向它遇见的每一个人讨食,但每一个人看到它都嫌恶地躲过它,更有甚者狠狠地向它踹上一脚。它是如此可怜,可怜到每一个人看到它都哈哈大笑。

  “哈哈…”薛磊不禁发出了笑声,他慢慢睁开眼睛,脱离了幻想,看着仍旧在直播的屏幕和少了一个键帽的键盘,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他默默地关掉了电脑,因为再看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当一个刑场看客的快感远远没有当一个侩子手令人愉悦。

  ……

  李乾走到窗口,透过玻璃看向窗外,远处忽然闪过一抹极亮的光,他下意识地闭眼,抬手去遮住眼睛,几秒钟过后,才缓缓把手放下,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球刺痛到不能直视东西,脸上也满是滚烫的泪水。

  发生了什么?

  耳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随后是一阵阵越来越尖锐的气浪声,他像是处在暴风眼的中心,迸飞的玻璃从他的躯体上划过,一阵阵的气浪冲撞着他的身体,他感觉他的五脏六腑好像纠葛在一起,如同暴雨中的杂草般抱团,共同发出被刀割般的疼痛。

  他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他的人生正是因为这个声音而改变,那时候他躲在地下很深处的防空洞里,地上却到处都是这个声音,隐隐地能穿过几十上百米的岩层,传达地面上来自魔鬼的旨意,许多躲在防空洞里的人都疯了,他那时候也快疯了,但他一想到地面上还有一个温馨的家和一栋小小的房子,便又强撑了下来,可是等到他回到地面上,见到的却是地上一望无际的粉尘。

  还有核冬天带来的寒冷。

  寒冷?对的,还有寒冷,可是他却越来越热了,热到想把皮肤蜕掉,他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怎么那么热,不应该是很冷的吗?

  ……

  斑驳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李乾的眼睛又能看见了。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瞟到墙角的安全监控。

  是做梦啊。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抹了一下脖子上的冷汗。

  这也是直播的内容吗?让我做一个无比真实的噩梦?

  李乾悲哀地看了一眼安全监控,心想,那些个看直播的人估计也想不到,为他精心策划的噩梦,他在几十年前就遇见过了。而且更加令人绝望,整个地面几乎都被轰炸了一番,昨晚的噩梦,比起那次,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想到这里,李乾微微摇头。

  在现实里遇见比噩梦还要恐怖的事情,并不值得骄傲,反而显得无比悲哀。

  ……

  这座城市的中心区伫立着许多幢一柱擎天的大楼,它们的外壳由最坚硬最美观的钢化玻璃组成,这座城市的灯火闪耀着,在一面一面的玻璃上反射,四散地朝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奔去,有些雀跃地跳在了富人的餐桌上,有些无奈地躺在穷人的饭碗里。

  而有些地方,连光都进不去。

  现在是薛磊的上班时间。

  他的工作是负责将一种叫做“惧曝”的工业原料进行再加工,“惧曝”一遇到光就会挥发成气体,所以,这种原料的制作、运输和再加工都需要在完全无光的条件下进行。

  薛磊此刻正戴着手套,将手中的“惧曝”一点一点地装在一支试管里,在这个完全无光,一片黑暗的车间里,即使他带着一副特制的眼镜,能够勉强看清眼前的东西,但是在这种环境下,不可避免地还是让手臂溅到一点“惧曝”,这种东西具有腐蚀性,不过一两秒的时间,他的手臂就红肿了一大片。

  “艹!”

  他暗骂了一声,甩了一下头,刚好看到来监工的经理正向这边走来,等到经理走到他身边,他举起手来询问:

  “经理,我的手溅到了,可以去厕所洗一下吗?”

  经理一听,用手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低下头仔细端详了一下薛磊的手,说:“也不怎么严重嘛,年纪轻轻的,这种痛忍着忍着就过去了。”

  说完,抬起腿就准备离开,薛磊忙叫住他:“经理,真的很疼!”

  经理回头看了一下,“呵”了一下,说:“哎呀,实在忍不住的话,可以用掉你今天的上厕所机会嘛,年轻人,要懂得变通。”

  听到这句话,薛磊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在这家公司,每个普通职工每天只能有一次“上厕所机会”。

  超过一次,罚钱。

  说的有点不太准确,不止是这家公司,而是这整个社会,都是如此。

  薛磊看着对方那张与老驴马有三分相似的脸,内心的愤怒又猛地冒了起来,他的愤怒不是针对经理的,而是对昨晚失去对那头老驴马的“打赏”机会而发狂。他恨,但他没有办法,他已经接近把人生都卖给工作了,但是他挣来的钱只有几千块,这还是在公司包食宿的条件下才有的,当然,公司包食宿的目的是让职工有更多的时间用来工作。这点钱用在“打赏机会”上,根本就竞争不过别人。

  有人说,想毁掉一个穷人,那就把他带到天堂,再把他带回人间。现在想来,好像的确是如此,甚至不用把他带到天堂,只需要让他享有人间的一点权力,然后再剥夺掉,他就会永远想着那一点点权力,从此茶饭不思,但是他再也得不到了,他只能活在一遍遍的回忆里,直到死去。

  此时的薛磊便是如此,他在想着怎么夺回对那头老驴马的一切权力,这需要钱,大量的钱,只有多到足够每次都能竞争到“打赏机会”,那头老驴马才算真正的属于他。

  又或者……购买智脑?

  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五十万的联邦币,把他卖了都没有这么多钱……

  把他卖了……

  卖了……

  薛磊一下就支棱了起来,像是在三伏天被一桶冰水当头泼下。胸膛微微起伏,心跳加速,像是所有血液涌进心脏而后又统统被挤压出去,一时间,他的心脏竟然有点微微的酸痛。

  对啊,我可以把自己卖了!

  此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个想法,公司的合同分两种,一种是随时保持自由离职的权力,按月拿工资,另外一种则是签卖身契,将自己卖给公司,直到八十五岁退休,一次性拿六十万联邦币。

  仔细算一笔账,他现在月工资三千联邦币,一年就是三万六。他现在二十五岁,到八十五岁退休,就是还有六十年,当然,他估计自己也活不到八十五岁,那就算活到七十五岁,一共是五十年。

  一共是……一百八十万。

  一次性拿到六十万,相比五十年陆陆续续拿到一百八十万,即便算上通货膨胀,也并不算亏。

  他的心脏越发地酸疼了,但是他清楚,这并不碍事,应该是心脏承受不来如此大的惊喜,让它缓缓就好了。

  ……

  现在是下班时间,晚上九点。

  经理办公室是一个套房,有工作厅,有厨房,有厕所,有娱乐房,还有十几盏明晃晃的灯。

  灯光照在工作厅的每个角落,让阴影无处遁形。但当薛磊敲门走进了之后,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卑琐的影子,这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像是破坏了这份富丽堂皇一般。

  “经理,我来是想改一下我那份劳动合同。”薛磊看着坐在工作桌后面,逗弄着两只金丝雀的经理,用着最卑微的语气说道。

  “哦?”经理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是今天下午那个,那个……”

  “薛磊。”薛磊帮他把话说完。

  “对,小薛。”经理点了点头:“你要改合同啊,改什么呢,要把工作时间延长吗?这些去找你们车间组长就行了,不用来找我。”

  他挥了挥手,想让薛磊出去。

  薛磊摇了摇头,说:“我是来改成终身制合同的。”

  经理的手挥到一半停了,他仔细端详了薛磊两秒,而后微微展开笑容,手从半空直接伸进身前的柜子里,拿出份纸。

  “这样啊,我这里刚好有空白的合同,你要是急的话,现在就可以签。”

  薛磊愣了几秒,他突然觉得,那个柜子里,应该全是这种合同。

  但他还是走向前去,他眼中浮现的不是那六十万联邦币,而是老驴马那张绝望的脸。他一项项地签字,按手印,签到最后的钱的数目那里,他停住了。

  上面只有五十万。

  “经理,这个钱,是不是打错了?不应该是六十万吗?”

  “没错啊,你还是对我们公司的终身制合同不太了解,六十万是最高规格的终身制合同,是针对那些刚入职的。

  “你都入职几年啦,况且,你这份合同我也是给了高标准的了,本来你来签终身制合同,我最多给你四十五万,我主要是下午看到你工作的态度还算不错,腐蚀液滴到手也能继续工作,多出的五万,是表扬你的。”

  不是腐蚀液滴到手我还能继续工作,而是那该死的一天只能上一次厕所的规定让我只能继续工作。薛磊闭上眼睛,他的心头都在滴血。

  他闭着眼睛,在合同的最后面签下名字,按下手印。

  “恭喜你,小薛,成为我们公司的第458位终身制员工。”经理看他签完,拍了拍手,笑着说:

  “五十万已经转了过去,等一下就到账了,不要急。”

  ……

  五十万已经躺在薛磊的账户里快一个星期了,今天是周六,晚上九点。

  倒计时:10800秒。

  下班铃声响了起来,车间里的职工纷纷做鸟兽散,各回各的宿舍。薛磊慢慢走在车间回宿舍的路上,他觉得这周边都很安静,泥土在睡觉,杂草在睡觉,钢筋水泥在睡觉,只有他清醒着。

  他在脑子里细细检查着他的计划,确保没一个步骤都没有问题,像是庖丁宰牛一般,在看到那头牛的时候,就已经在脑海里将它宰割好了。

  所有的折磨都应该到刚刚好的程度,既让老驴马达到求死不能的程度,又不至于让他真的死掉。在将他的尊严踩碎之后,又留下那么一点活着的希望,就像是给溺水的人一根浮木,浮木不能把他带回岸边,却能让他依靠着,多呼吸两口新鲜的空气。

  薛磊在躺在宿舍的床上,脑子里一遍一遍播放着他的计划,他相信这些东西都会变成十二点后的现实,所以他觉得,他在脑子里构建的计划会变成“未来”。

  他是一个创造“未来”的人。

  哦不,是创造“未来”的神。

  除了时钟的三根针在走着,这间宿舍所有的东西都静止了。他们在共同等待着,等待着明天的到来。他们将共同翻身做“主人”,因为有一头驴马,将永永远远地仆倒在他们脚下。

  倒计时:60秒、59秒……

  电脑已经打开,直播界面也已经开启。只是还一片漆黑,只有直播倒计时在倒数,鼠标已经移动到“打赏”按钮会出现的位置,键盘依旧少了一个键帽,是“ESC”的键帽。

  是的,已经无法回头了。

  3、2、1,直播开启。

  像是已经练习了成千上万遍一样,薛磊熟练地操作鼠标,点击“打赏”,购买“智脑”。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银行卡里的五十万这串数据被删除,就像它原本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个账户里一般。

  直播里已经有两万多人观看了,他们都是被前两次直播吸引而来,想看看这种新型的直播方式,有的人也打开了打赏界面,但是当他们点击打赏的时候,都无一例外地跳出一行提示:

  智脑已被购买。

  很多人都摇头叹气,感叹那买下智脑的人有多财大气粗云云,但是这位将自己卖给公司买来智脑的主人公此刻却控制不住自己因为过于激动而颤抖的手,他缓缓将双手纂成一团,靠近嘴边哈气,希望以此缓解颤抖。

  他看向屏幕,房间里静悄悄的,找不到那头老驴马的踪迹。

  不知道为什么,他坚信老驴马是不会逃跑的,他在等待帷幕拉开,那个老头以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出现。

  一个硕大的头映入屏幕。

  主人公终于出现了。

  薛磊赶紧通过键盘控制智脑,让它移动角度,方便看清全局。

  ……

  李乾现在趴在一只梯子上,梯子趴在墙上。他就这样半伏在梯子上,将头伸到与“鸡肉”平行,静静端详着这个泛着红光的安全监控,围成一圈又一圈的一点一点的红色光点汇聚在一起,像一轮红色的圆月,显得神秘又非常危险。

  真好看啊,要是蓝色的就更好看了。蓝色的应该像大海,他小时候去过海边,近一些的海浪是白色的,扑打在消波块上,湮散成气泡状的水花;远处的海是蔚蓝色的,平静得就像是妈妈的怀抱。

  真想看一下啊。

  “鸡肉”摇了一下,转了个角度,他就又把它掰回来,他有些话跟戏台下的看客们说。

  “大家好,欢迎来到动物园。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我,看我这只动物园里的老猴子。

  “我出生在黄金时代,很小的时候我也去过动物园,我妈妈那时候拉着我,带我去看猴子,猴子馆门口有人在卖香蕉,我妈妈买了一串香蕉给我,我拿着香蕉站在笼子面前,那些猴子都朝我伸出手,我一害怕,一松手,香蕉就被它们抢走了。

  “我那时候想,猴子可真霸道啊,哪怕处在牢笼里,都像是一群土匪。

  “可是现在看来,它们只是没有自尊罢了,一群动物,眼中除了食物还有什么呢?

  “我拿到这个安全监控已经三个星期了,每一周我都能像猴子一样得到食物,最开始的时候,我想,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猴子,抛弃自尊,活得像猴子一样快乐,这有什么不好呢?

  “我也确确实实这么做了,但是我却越来越痛苦,不是因为每一次直播时我有多难受,而是我在消散着,我身上作为人的一种特征在消散着,我开始变得不像人。这种特征是什么呢?我一开始以为是尊严,但是我转念一想,我好像没有这种东西啊,那消散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刚才说,我变得像一只猴子一样,为了活着和食物出卖自己的一切,我希望自己的身体与猴子一样,我也希望自己的精神与猴子一样,看到食物喜悦,看到不感兴趣的东西麻木。但是我不想我的灵魂和猴子一样,因为我的脑子清楚地告诉我,我应该站在牢笼外面,而不是牢笼里面。

  “我害怕自己不像猴子,是的,你们没听错,我害怕的是,失去做一只猴子的权力。

  “所以,我总算明白自己的什么东西在消散了,是麻木,是卑贱,我开始变得高尚,但是我并不想变得高尚!!!

  “你们明白吗?你们不明白!你们都是麻木的,卑贱的,是的,高尚的人怎么会来看这种直播呢?凭什么?凭什么只有我?我不想做一个人,我只想做一只猴子。

  “在这一个时代,做一个人真的很难,我不想失去这个安全监控,但是身为人的我,又厌恶这个安全监控。我该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一个办法。”

  讲到这里,李乾终于停止了他的讲话,从裤袋里掏出一柄小刀。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

  “别这样……别这样,求你了!”薛磊手忙脚乱打开智脑的麦克风功能,语气慌乱地说。

  ……

  李乾缓缓地把刀放在脖子上,这时,他听到“鸡肉”用平静的机械声说:“别这样……别这样,求你了!”

  他愣了一下,深深凝望着这个泛着红光的安全监控。

  “呵,你也变得高尚了是吗?”

  ……

  金属割破肉的声音响起,“鸡肉”这次真正的变红了。全世界两万个人的屏幕也同时变红,所有人一瞬间都被镇住了。

  过了一会儿。

  “精彩!!!”

  “我个人宣布他是今年最精彩的直播大家没意见吧!”

  “这是真死还是假死啊?”

  “真死的话那个购买智脑的人不得哭死啊,一个智脑五十万呢!”

  ……

  这座城市的发电站兼职着火葬场的功能,所有买不到墓地的人最终都会在这里相遇。

  311584号、311585号……

  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推进来两具尸体,守在入口的人揭开白色的布,看向这两具尸体。

  一个脖子有条巨大伤口的老人、一个脖子有条勒痕的的青年。

  “老的器官还在,年轻那个器官没了。”手里拿着便携式电脑的工作人员“啧”了一下,用摄像头扫了一下这两具尸体的面容,电脑跳出两个人生前的信息。

  “李乾、薛磊。”

  “哟,这个薛磊还是个‘终身制’员工呢。”那个工作人员咧了一下嘴唇,复述起电脑上写着的资料:“由于签署了‘终身制’合同却无法履行,该死者生前公司提出用器官抵押,死者无异议。”

  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撇了一下嘴:“死者无异议,笑死人了。”

  “你说,这活人的器官才值钱呢,死人的器官值什么钱啊?这公司不还是亏了?”

  “这可不一定,说不定人家刚把绳子挂上脖子,就冲来几个人把他送去割心割肾呢对吧。”

  “吃人的人怎么会亏呢。”

  “笑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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