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北

一直活到二十八岁

隔海(1)

       “我来教你怎么切三丝,首先,撕一片大葱叶,然后把小葱切段放上去,然后放上一个去了籽的红椒皮。”

       王思忆端着菜刀,就这样静静看着自家妈妈口若悬河讲解着如何切三丝,自从自己得了病休学之后,妈妈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厨艺都传授给她,美其名曰:怕她以后出社会没有一技之长饿死。

       “然后你把底下的大葱皮卷起来,包住红椒皮和小葱段,顺着边边,切切切…”

       王思忆频频点头,手里端着的菜刀也轻轻摇着。

       “好了,方法都告诉你了,开始切吧。”王红同志咽了一口唾沫,大手一挥,开始指使她的女儿干活。

       “家里没大葱了!”王思忆把菜刀放下,两手一摊,歪了歪头:“做不了!”

       “没大葱就去买呗,反正鱼还没那么快好,快去,快去。”王红同志看了一下刚放进去锅里蒸的鱼,觉得还来得及,忙去房间里找出一件薄裳给女儿套上,说:“菜市场就五分钟路程,外面有点冷,穿上衣服,快去快回啊,我在这看着这条鱼。”

       王思忆翻了翻白眼,却也没多说什么,拿起手机就出门了。

       她家住的是那种老式筒子楼,这里以前是国企公寓,后来这家国企倒闭了,形形色色的人都住了进来。王红同志以前便是这家企业的员工,所以她一家很早就住在这里了,为此,王红同志一向自诩为这些筒子楼住户中的元老。

       顺着走廊一直走,然后下楼梯,出了筒子楼就是一个小菜市场。

       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王思忆转身下楼,迎面碰到两个人。一个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西装,手上拿着大包小包,一个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白白净净的,身上带着点江南水乡女子的韵味,看上去有点害羞,眉眼低敛着。

       好白的小姑娘,让人想起书里写的“肤若凝脂,臂似皓月”,她应该很少在户外活动吧。

       看上去不像本地人,外地来这工作的?

       楼梯狭小,她一边想着,一边让过一个身位,让这两人过去,中年男子笑着说了句谢谢。

       她点了点头,继续下楼。脚下的凉拖与楼梯相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彰显着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活力。

       朝着筒子楼的大门口走去,现在正是放学的时间段,一茬一茬的学生背着书包急急忙忙地跑回家,都是一群被家里饭菜香勾着魂的馋鬼。

       一路上跑过几个她认识的小学生向她问好,王思忆拦住一个,笑着问道:“今天奶奶做什么好吃的啦?跑这么快。”

       “生腌蟹还有沙茶炒虾姑!”小朋友抱了一下她,又挣脱开来,甩开脚丫子往筒子楼里跑,风中只剩下越来越小的声音:“思忆姐姐,我下次再找你玩!再不回去东西都被我哥吃完了!”

       楼道狭长,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看不见那小孩子的身影了,王思忆笑着摇了摇头,也加快脚步去买大葱了。

       这座城市的市场有着一股特殊的咸味,新鲜的海货和曝晒的干货味道交杂在一起,充斥进进入市场每个人的鼻腔,冲洗摊位的水流流淌到过道的边缘,积攒在坑坑洼洼的路面,形成一个一个黑色的小水洼。阳光被每个摊位拉起的五颜六色的塑料布挡住了,在这里照明的只有那些明晃晃的黄炽灯,亮黄色的灯光打在那些海货和海货底下铺的冰块上,再反射到坐在摊位上那个举着鱼推销的老板身上,透出几分光怪陆离的景象。

       “妹妹,拿条鱼去吃要不要?”

       只是稍微走得离那个卖鱼的摊位近了一点,举着鱼的老板便把那条金线鱼顶到了她的脸上,貌似是这种场景见多了,王思忆只是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卖菜的摊贩基本都藏在市场的最里面,小摊位的摊主多数是一些老妇人,卖的菜也都是自家种的,多数是一些是时令菜;大摊位卖的菜种类则多一点,也有一些反时节的菜品,诸如夏季才有的茄子和四季豆。

       王红同志一向坚持不时不食的原则,也就是到了什么时节吃什么蔬菜,反时节的东西向来不问津,所以去小摊位的次数比较多,一来二去,也就和摊主慢慢熟络起来。王红同志来买菜,王思忆就得经常给她妈提菜,也就和摊主混了个脸熟。

       摊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短头发是染过的,梳得整整齐齐,显得整个人过分地精神。或许世界上的老人都差不多,都喜欢乖巧有礼貌的小孩,老人对王思忆印象很深,远远看见她走了过来,便露出一副笑脸。待到人走近了,又递过一个洗好的西红柿,塞进她的手里,示意她吃。

       王思忆同学也不是什么客气的主,道了声谢谢就啃了起来,一口下去,酸甜的汁水在口腔中迸发,让她在初冬打了个寒颤。

       “婆婆,我要一点大葱,要拿来切葱丝的。”

       老妇人挑了几根看起来青翠点的,装进白色塑料袋里,将两个提耳在大葱中间打了个结,挂到王思忆的手中。

       “婆婆,几多钱?”她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摊位那块微微发黄的收款码牌子扫了一下。

       老妇人摆了摆手,示意她拿走就好,几根大葱不值钱。

       大概是料着会有这么一出,王思忆提着袋子估了估价,扫了五块钱过去。

       “婆婆,我走了。”她摇了摇手,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攥着个番茄,踢踏着拖鞋大步走回家。

       太阳落山了,只留下天边一点点余晖,等到她几步路走回筒子楼,那点余晖也慢慢褪去,夜晚的帷幕才缓缓拉开。

       沿着一楼的走廊走到楼梯口处,要经过十几户人家,王思忆路过一户就深呼吸两下,硬是给她闻出了十几道菜的味道。

       这一户是蒜蓉炒蛏子,这一户是沙茶炒螃蟹,这家是煎鱼,这家闻不出来,一股咖喱味,不知道咖喱蟹还是咖喱虾……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临海的城市新鲜的食材大多都是海货,住在这里的人家贵的海鲜买不起,但稍稍便宜点的蛏子、梭子蟹、虾、生蚝……却能做出几十上百道不一样的菜来。

       一路闻下来,不用多久就走到楼梯口,然后就是一步跨两阶楼梯,迫不及待回家吃饭的人蹭蹭蹭地往楼上跑去。

       “妈,开门!”

       锤了两下门,发现里面毫无动静,王思忆疑惑地眯了眯眼,然后就听见隔壁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哎呀,来了我们这小区,大家就都是自己人,我们又是邻居,有什么事招呼一声……”

       正是王红同志热情饱满的声音,但隔壁那家人几个月前就搬走了啊,王红同志在和谁讲话?难道是新搬来的住户?

       思绪浮动,她一下子就想起来刚刚遇到的那一对父女,应该说,一下子就想起来那敛首低眉的白净女孩。

       果不其然,女儿刚有个猜想,当妈的就从隔壁家蹦了出来,搂着她硬生生把她拖到隔壁。

       “你说这不是巧了嘛,我刚好也有个妮子,和你家女儿差不多大,小孩子转学肯定会不适应,这下好啦,让她们两个多亲近亲近,思忆啊,快来认识认识新朋友。”

       王红同志前面还和对面那对夫妇说话呢,讲到后面就直接叫起她来了。

       一句话差点没给她吓死,王思忆抬了抬眼皮,将整个客厅的布局尽收眼底。她猜的果然不错,隔壁的这对夫妇,男主人就是刚刚遇见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发际线稍稍有点高,女主人白色上衣和同款长裙,眉眼间和那个女孩有三分相似,想来应该是她的母亲。

       “叔叔阿姨好。”勉力勾了勾嘴角,挤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王思忆同学用着极其做作的语气打招呼。

       “好好,思忆对吧,思考的思,回忆的忆?这名字可真好听!人也漂亮!”这女主人也是个剔透心思,邻居是个热情的人,她自然也要更热情三分,连忙对着人家的女儿嘘寒问暖起来。

       “哪有,夸张了夸张了,这妮子整天疯疯癫癫,跟个小子一样,哪里能和漂亮沾边呢。”

       ……两个人有来有往,有道是良言一句三冬暖,外面明明是秋末初冬,屋子里却被两个女人用言语营造出让人春风拂面的氛围。

       “吱嘎”,房门推开的声音,一个女孩走了出来。

       身穿白色连衣裙,脚下踩着白色狗狗棉拖,露出一段白藕般的小腿,白皙匀长。脸是标准的江南女子脸蛋,有一种小家碧玉的秀气和灵韵。

       “囡囡,这是隔壁的王阿姨,还有王阿姨的女儿,思忆,来,你们两个认识认识。”

       “阿姨好,”女孩打了声招呼,又对着王思忆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好,林沅。“

       “叫阿沅就好,我家阿沅刚转学过来,以后你们两个多多互相照顾一下嘛。”女主人搭着她女儿的肩走到王思忆面前,亲切地说。

       “好的,阿姨,咳咳!”王思忆下意识答应了下来,接着便被林沅的一个动作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对面这个文静秀气的女孩在所有大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做了一个不符合她气质的动作,她单眨了一下右眼,露出一个古灵精怪的表情。

       王思忆愣了一下,竟然鬼使神差地也想做出这个表情,不过可能是面部神经比较弱,她这一眨巴眼,两只眼睛都闭上了,再加上硬挤出来的微笑,呈现出一副扭曲痛苦的脸庞。

       显得人家林沅的妈妈的要求多过分似的,吓得人家嘴唇上下碰了几下都说不出话来,还是王红同志解的场:

       “王思忆,你挤眉弄眼啥呢,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能不能成熟点!”

       妈妈教训,女儿马上耷拉下嘴角,表现出一副接受教训的样子。

       就在这时,人家林沅妈妈也开了口,态度和蔼,语气温柔,但在王思忆听来,却十分不是滋味:“对了,思忆读的哪个学校几年级啊,明天我去给阿沅去办入学手续,要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干脆就让她们同一个班算了。”

       生病休学一直是她过不去的一个坎。

       偏偏王红同志看不出自己女儿情绪不对劲,反倒兴高采烈地回答道:“棉城第一中学……”

       话还没说完,王思忆摇了一下她妈妈的手,问道:“妈,你蒸的鱼关火了吗?”

       这句话好像开关一样,一下子就止住了王红同志准备如流水般吐出的话。

       这个壮硕的妇人的脸上马上变成她女儿刚刚的表情,跟林沅妈妈说了句抱歉,丢下自己女儿就跑回隔壁去了。

       剩下王思忆同学一个,仔仔细细地和人家一家子人说再见,并邀请人家林沅明天去自己家玩之后,才慢悠悠地晃回家。


——

未完待续

       

       


评论

热度(7)